魂归
梅长苏没能在北境得到他预想中的那场盛大而满足的死亡。
不惟全不了这心愿,他连回程都没能做主。陷入昏迷前,军帐外飞雪正急,醒过来时,只见菱花窗外庭户宛然,不知今夕何夕。
他将手费力地举起来,对着窗上的日光看了半晌,确认了这是一只活人的手。又努力移转目光四下看看,原来已身在苏宅。时气不知,但房里不见火盆,窗扇半敞,风有燥意,大约是夏秋之间。他是睡了半年?还是一年,两年,抑或更久?
他的记忆还停在北地,将死之人最后模糊的记忆里,似是蔺晨从帐外冲进来,将一颗新鲜的药丸子拍进他嘴里。他来不及再提起力气问好友,黄泉路前,何必让他还要含着药走,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。
想是命不该绝,又或者好友到底不死心,劳他费心将这具残躯留了下来。
倒像极了十数年前拔毒以后初醒时的样子。三十余载春秋,十九岁以后,他好像总是在死与生之间反复挣扎。不同的是从前他总是不甘心,总是要从绝地中博取生机,好容易了却了身名,谋定了归处,下定决心去死一回,谁曾想到底没死成,作不成忠魂也作不成英灵,到头来依旧苟延残喘,也不知是不是天对他从前贪心的报应。
如此胡思乱想一时,梅长苏神思渐渐清明起来。他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,既然活了,便努力振奋精神,先自己同自己笑了笑,又想,幸亏是他,是个对没死成这件事经验够丰富的人,换做别人,长睡一场,声音必定哑了,腿脚也无力,此时就不一定知道要怎么做。
经验丰富的梅宗主调动全身的力气,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咳嗽,门外应声传来铜盆哐当坠地的声音。
只是连梅长苏都会有始料不及的事,他以为门外的是吉叔吉婶,再不济是晏大夫,奔进来的却是萧景琰。
他习惯使然,见到萧景琰第一眼,先飞快地打量一圈,很好,是天子冠带,看来老皇帝应时崩天了。看形容气色,也还精神,大约朝政还算平顺。
随后才想起来,他去北境前并没有和萧景琰揭破身份,自己在他眼里还是谋士苏哲。
他便疑惑起来,那么,哪怕自己现在成了险些殉国的谋士,还是个卧病昏迷的谋士,难道一朝天子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谋士家中,最重要的是,天子手中端着铜盆并巾帕,好似他家的小厮,这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吗?
他几疑自己在做梦,又或者,脑子还不清醒,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。
但眼前扑到他床边,看着他又哭又笑的人,声息眉目,乃至那声久违的颤抖的“先生”,却都是真实而熟悉的。
他初初醒来,只觉此身如幻,前尘皆空。沉睡不知日月交替,上一刻身赴黄泉,下一刻忽然又在世间,仿佛游魂还阳,恍恍惚惚,纵然认得眼前是旧居所,仍觉得处处不真实,仿佛周遭都是一场梦。到了此刻,听见景琰和那两年中一般无二地唤他先生,才觉得心中一震,如梦方醒,像是这一刻才真正回到了这具身体里,活了过来。
尽管,虽然在北境决心赴死的是将军的魂魄,这一刻却只能是梅长苏。
他想说些什么,苦于发不出声音,慢慢摸索着寻到萧景琰的手,安抚似的,轻轻拍了拍。算是一种回应,也未尝不是他无声的歉意。
他渐渐想起来去北境时,他是如何用许多软话并谎话哄得萧景琰松了口。他好好地随军出征,却横着回到金陵,必定害景琰添了很多难过。他枉称翻覆江湖,算过多少人心,对这个人,却好像总是一再亏欠,不知如何偿还。
萧景琰大约感觉到了,他仍哽咽着,仿佛有许多话要说,却只是红着眼睛摇摇头,笑道:“先生不必劳心,回来就好。”
TBC
复健产物,努力找手感中
大概设定很简单,宗主没有掉马甲,但是花言巧语(bushi)哄得景琰放他去战场,原本想着一死了事(一些直男思维),结果没有死成,然后……
欠了债,要还的嘛。